四月的天空不肯裂帛,五月袷衣如何起頭?
——簡媜《四月裂帛》
課代表哪里聽得出來兩人是在打機鋒,一徑兒安慰陳知遇他才華橫溢風度翩翩,堪稱“高校男神”之首云云。
陳知遇笑而不語,目光自蘇南臉上略過,有些涼,有些省過神來的不知況味。
這一頓燒烤,只有課代表一人吃得心滿意足?;鼐频曷飞?,也只她一人能繼續(xù)把主題為“陳老師好帥”的話題,變著花樣地聊上一路不重樣。
局里局外,到底不同。
到酒店樓下,陳知遇停了車,不動聲色地支開課代表,“我看對面有個超市,能不能過去幫我買點兒零食?”
課代表求之不得,“您要吃什么?”
“明天回市路上,你們能吃上什么,就看你買什么?!?
課代表樂顛顛地下了車。
陳知遇看著課代表過了馬路,收回目光,伸手從儲物格里摸出包一包煙,點燃了,看向車前的后視鏡。小小一面鏡子,恰能看見蘇南的眼睛。
“你是聯(lián)絡人,班上五六十來號人,行程計劃、聯(lián)系方式……全要找你。沒個手機,你打算怎么辦?跟人靈犀相通,心電感應?”
后一句話,讓蘇南想笑,又沒能笑得出來。
陳知遇聲音涼涼,“這么顧慮,你怎么不干脆打赤腳呢?”
蘇南垂著眼,“鞋我買的起,手機買不起。旦大研究生學業(yè)獎學金,一等獎也才一萬呢,手機都要六千多了。”
陳知遇咬著煙,沉默下去。
她聲音漸低,有些自暴自棄似的:“我家是什么情況,上回您也見過了。我姐夫出軌,姐姐和他鬧離婚,我外甥女還不到一歲……姐姐當家庭主婦好幾年了,沒有收入來源。我父親……”她想到“月亮走我也走,我送阿爸到村口”,想到大黃狗牽牛花,心里越發(fā)的不是滋味,“我父親在我八歲時候,跟我媽離婚,之后再婚,但沒過兩年,因為酗酒去世了……”
她說不下去了,自舔傷口似的,模樣過于難看。
要能活得張揚恣肆,誰不想換個活法?
“蘇南。”
后視鏡里,她睫毛顫了一下,緩緩抬起頭來,眼里水霧漫漶。
他說不出心里什么滋味,猛抽了口煙,煙霧沉入肺腔,那點兒燒灼的感覺才有所緩解。
他斟酌著語氣解釋:“……沒別的意思,買藥經過家電商場,圖省事,直接買了我熟悉的?!?
從小衣食無憂,在物質上,他從沒受到過什么拘束,最壞的情況,也就是闖了禍,陳震扣了他半年的零花錢,但有程宛、谷信鴻,有一大幫子兄弟接濟,日子照樣過得滋潤。
為了六千、一萬的數(shù)目計較,他想象不出,但不妨礙他能有所共情。
好心,辦壞事。
這滋味,別提多憋屈。
蘇南啞著聲音:“我知道……謝謝您?!?
他聽明白了,謝歸謝,東西還是不能收。
“蘇南……”
后視鏡里,那雙含著點兒水霧的眼睛,安靜地看著他。
他咬著煙,幾句話,在嘴里掰碎了咀嚼,“我再給你講個故事……”
馬路對面,課代表提著兩個塑料袋,從超市里走了出來。
醞釀好的話一霎就跟潮水淹上沙灘一樣,了無蹤跡。
陳知遇嘆聲氣,開了窗,把煙掐滅,風吹進來,車廂里煙霧被卷著蕩出去。
“下次吧?!?
***
在課代表的宣傳之下,“陳老師平易近人慷慨大方”的名聲,已在班里廣泛散播。第二天上午,在y市勝利會師的幾組人,非要拉著陳知遇去湖邊野炊。
蘇南瘸著腳,不大想去,課代表和另一個女生一人攙一條胳膊,把她架出了酒店房間,直接塞進出租車后座,不給一點兒抗爭的機會。
四月天氣晴好,湖水淺碧一汪,許多人攜家?guī)Э诔鲇?,鵝卵石遍布的湖灘上,已讓五顏六色的桌布地毯占得滿滿當當。他們到時,就剩個角落能夠容身。
鋪上塑料的雨布,又把零食水果飲料,一股腦兒地倒上去,最后拉著陳知遇在“上座”坐下,讀作野炊,實為八卦講壇的聚餐正式開始。
“陳老師,您下學期還教我們嗎?”
“你們研三還有課?”
一片哀嘆,“沒了……”
起初還是些循規(guī)蹈矩的問題,大家看陳知遇有問必答,漸漸就放了膽子。
一個女生睜著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,天真無邪地問:“陳老師,您有女朋友嗎?”
旁邊一男生自發(fā)當發(fā)人:“陳老師旦城崇城兩地跑,周末還擱這兒跟你們浪費時間,肯定沒女朋友!”
“陳老師有沒有我不知道,你肯定沒有!”
“你們別鬧!讓陳老師自己回答!”
陳知遇神情平淡,“私人問題就不作答了?!?
“陳老師——”
“別這樣嘛——再跟大家透露點兒……”